2011我的眷村‧遊玩創作營」 

《扶桑花與家園想像》新書座談側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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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巫分享完個人的眷村經驗後,接下來張翰璧老師將分享《扶桑花與家園想像》的成書經過與內容大要,並與大家一同討論外省人與眷村書寫的未來。


拾起臺灣失落的一角 

 

  張翰璧老師本身學社會學出身,從事族群研究,但妙的是並非從事「外省人」研究,而是全球化下的族群移動,以及後來的客家研究。翰璧本身不是客家人、不會說客家話、祖籍也不是客家,在所有「認同」的範疇中都不屬於客家。只因她認為外省人研究和自己的生活經驗太接近,如果換做東南亞研究或客家研究,應該可以從外部、比較客觀地進行研究。

  在翰璧從事客家研究時常被問起:「為什麼要研究客家?」許多人認為客家研究不過是政治正確的產物,究竟有什麼正當性?類似的疑問——為什麼要研究「眷村」和「外省人」——也常在研究外省人與眷村時出現,而翰璧老師是這麼回答的:「舉例來說,也許你學過很多臺灣史,但可能都是某個觀點下的臺灣史,當不同觀點沒有進來時,你的臺灣史永遠缺了某一部分。因此,當你想了解臺灣時,若不了解客家人、不了解原住民,就無法完整了解臺灣。同樣地,你不了解外省人也無法完整了解臺灣。」

  於是,當張茂桂老師詢問出身眷村的翰璧要不要編一本和眷村有關的書,她才開始嘗試進入外省人與眷村的領域。

 

我家沒有竹籬笆,只有扶桑花 

 

  這本讓翰璧走進眷村研究與書寫的書正是《扶桑花與家園想像》。翰璧表示:「當初這本書的書名是想用『竹籬笆』,可是我家周圍根本沒有竹籬笆,只有扶桑花。而且大部分人都覺得眷村帶點悲情,因此我決定放點顏色進去。」巧的是,翰璧老師出身北部的眷村,但出身屏東眷村的阿巫也同樣對「扶桑花」的經驗有共感,而非竹籬笆。於是翰璧接著說到:「因此,這本書最大的希望,是擺脫過去的刻板印象,讓讀者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想像眷村。」

  本書的第一部分是「想像眷村」。「眷村是什麼」其實怎麼說也說不清,千奇百樣的生活樣態都在其中。眷村其實是社會的縮影,人們所能想到的社會變項其實都在眷村裡面,性別、世代、階層、區域、族群……。但眷村的外在形象卻是由族群政治所建構起來。舉例來說,何謂「外省人」?「外省」作為一個族群的指涉並不精確。當別人提及「客家人」時,儘管祖籍來源相異,至少還有一個語言的共量「客語」,外省人卻沒有。「外省」是在族群政治下,在社會某個階段涉及權力、地位分配問題時,為區分「我群」和「他群」而產生的概念,並沒有明確的定義存在。

  同樣的,眷村其實也是個被想像的概念,因此收入第一篇吳忻怡的文章所要思考的,就是「何謂眷村文學」,就像什麼是原住民文學、什麼是客家文學,都有不同的定義。第二篇是比較朱天心與阿巫筆下眷村的作品。其中阿巫的經驗可以讓一般人對眷村的印象有所反省與啟發,所以選入這篇文章更能打破大家對「眷村」既有的想像。有別於前兩篇由眷村裡談論或書寫眷村的「內部觀點」,第三篇則由外部的觀點來看眷村,從新聞如何報導與再現眷村來對映眷村中的實際生活,探討兩者間的落差。

  第二部分是在講眷村生活的多樣性,選入的文章試著把性別的觀點納入,檢視眷村婦女的社會網絡。誠如阿巫所言,為什麼眷村有這麼多東西我們以前都沒看到?因為眷村向來帶有軍隊、雄性、威權的象徵,在這種大架構下,當只我們專注於眷村的男性象徵和威權統治時代下的角色時,很多複雜性與微關生活就會被忽略。這只有等到解嚴帶入文化的觀點後,才慢慢受到重視。

  翰璧以眷村中一段「粽子」和「婚姻」的「客外活動」來說明這樣的現象。翰璧以前的左鄰右舍都是客家媽媽,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把客家的粄粽當成是「外省粽」,直到進了客家學院經人提點,才恍然大悟。此外,許多人都稱讚客家女孩善做家事,但翰璧在訪談時卻聽到一位受訪者表示:「其實我們客家人都是比較不會做家事的女生才嫁到眷村。我媽媽說我這種不太會做家事的,如果嫁給客家人一定會被嫌、被苦荼,還是嫁給外省人好了。」誰知真的嫁進眷村後,才發現其實日子也不簡單。因為丈夫長年不在家,所以不只要會做家事,還要會修水電、換燈管,而且沒人能幫忙,只能靠一個人默默摸索學習。以往眷村是國家為了照顧軍隊與眷屬而設立,具有非常強的軍隊特性(男性的象徵與特質)。但大家都忽略眷村中的男性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他們幾乎不在眷村中生活,可能數周、數月都不在家。因此女性的網絡連結也就顯得格外重要。

  其次是在眷村之外有沒有外省人,或具有外省人特性卻在眷村之外的人,或是有集村特性卻非眷村的村,因此特意選了柯凱珮的大陳村文化。大陳村的文化和形成貌似眷村,但本質上又不同,有的可以算眷村、有的不行。所以本書選了這兩篇文章旨在解構眷村、挑戰一般人想像的眷村生活,畢竟我們對眷村的想像實在太過同質。

  第三篇「變遷中的家園」在看整個社會變遷過程中眷村遭遇的問題。翰璧現在仍然住在同一個眷村中,但幾經改建,無論是地標或物件都已拔除,她現在無法告訴自己的下一代從前眷村的樣貌或生活,因為無所憑依。外省人無法告訴自己的下一代,當初踏上臺灣時落腳的所在和曾有的生活經歷。而隨著歷史訴說的源頭完全消逝殆盡,外省人將成為失根的第二代——在臺灣沒有親屬網絡,大陸也不可能再回去。

  最後附錄是一些眷村文史保存者的形象和眷村文史保存的經驗。眷村保存除了基於個人的情感,更是一種當代人對歷史保存的責任,因此往往能看到超越省籍的合作與努力。其中張茂桂老師的文章還提醒大家,眷村不只是一種社會安置與照顧,同時也是一種國家統治的手段與工具。

 

眷村研究,還剩多久? 

 

如果對生命源頭的最初記憶算是鄉愁的話,我的鄉愁又在哪裏?

——湯湘竹,紀錄片《山有多高》旁白


  眷村的書寫與研究還能持續多久?這是翰璧略帶感傷的提問。時間猶如一條巨流,能說故事的人都在逐漸凋零,眷村文學或眷村研究究竟還能延續多久?當外省人連在臺灣的記憶都被拔除,回大陸也無從尋根時,那麼所謂「外省」的聯繫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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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璧的父親是外省人,母親是臺灣人。父親過世後,她無法回到大陸尋根,對岸的親屬也無從找起,她的親屬網絡完全落在母親這邊。再加上空間的變化使記憶無所依憑,她的外省聯繫徹底斷裂,她的眷村記憶也完全淹沒於主流文化中。家嫻表示:「若說眷村第一代是失根的一代或許大家尚能體會,但眷村第二代卻讓人無法想像。他們認同眷村,會說自己是眷村的人,但若有朝一日眷村消失了、若記憶的物質憑依都已不復存在,那麼認同將依賴什麼?這種「再失根」或「另一種失根」的形態,其實與都市變遷或更大的、更無法抗拒的現代化線性發展浪潮有深刻關係。」 

  此外,當眷村文化與其他文化融合時,它又將如何再現?翰璧舉了客家小炒為例,當一位來自東南亞的媽媽在客家小炒中加入魚露,則她下一代記憶中與炒出來的客家小炒,就理所當然帶有東南亞的滋味。文化的融合正是如此,雖微而不見,卻影響深遠。究竟日後的眷村研究與書寫將何去何從? 

  對於眷村文學的轉變和承接,阿巫倒是有不同的看法。阿巫舉了她的田野觀察「寡婦同學會」來作說明。阿巫的母親和幾位同學有著相似的命運,都在小學畢業後沒多久就嫁到眷村,如今在丈夫死後陸續返回部落定居。這些婦女有著相似的生命歷程和眷村生活經驗,因此她們常定期聚會,並戲稱這樣的同學會叫「寡婦同學會」。她們碰面的第一個話題是「你老公死多久了」;第二個話題是「你拿了多少錢回來」(也就是撫卹金或丈夫的退休俸);第三個對話最關鍵:「你的孩子是原住民還是外省人?」這個問題,每個媽媽的回答都不一樣。有的說:「我的孩子全是外省人。」有的說:「老大是外省人,老二是原住民。」下一個則說:「我生的孩子,怎麼可以不是原住民!」每家的說法都不一樣。 

  因此阿巫認為,眷村文學的延續或可轉到因「身分認同」而產生的家庭質變與磨合這邊來,而這種延續到下一代甚至其下一代的認同差異與磨和,套用巴代的說法,眷村文學也許會如原住民文學般,隨著地理空間和時間的變化,產生一種新的定義、一種「後眷村文學」。 

  過去原住民文學的界定,是具備原住民身分、述說原住民的故事,或用原住民的母語進行的創作。但這產生一個有趣的現象,如今許多成長於都市中的原住民後代,早已沒有原住民的生活背景與經驗,那麼她們創作出來的東西能否歸為原住民文學?但若以身分來看,它依然是原住民文學,只是講得早已不是部落裡的事。所以阿巫指出:「據此來看眷村文學,我認為同樣會出現新的眷村文學或研究。也就是這些眷村文學不一定是有過眷村生活經驗的創作,但本身卻與眷村具備某種聯繫,也許雙親是眷村人、也許是成長於新眷村。」 

  佳嫻認為阿巫提到的後眷村文學是很有趣的概念。並舉眷村的人際特性為例說:「過去談眷村,都會提到眷村家戶間的矮牆。牆很矮,所以很多事不管是否不堪,全村的人都很容易知道,好像整個眷村都沒有祕密。然而一旦開放式的眷村改建為『鴿子籠』時,過去眷村引以為豪的人際特性也隨之不見。這麼一來,住在鴿子籠中與住在眷村中的人到底差異在哪裡?寫出來的東西該如何標誌出眷村的獨特性?也許是書寫的方式改變,不再透過人際關係進行描述,而是別的『東西』,而這個東西就有待大家進一步的討論。」 

  此外,佳嫻認為其實眷村問題不限於眷村,它會擴散出去與其他社會問題的板塊相互交錯。所以在更多領域上的結合與跨界,眷村相關的研究其實可以不斷擴大與延續。因此,不論社會時空或眷村本身將產生什麼變化,一種研究或書寫的延續,更關鍵的應該是後繼者的持續關注與投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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