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城市與自然

 

  1995年夏天,熱浪襲擊芝加哥市。7月裡,有超過一個星期的氣溫高達華氏100多度。到了7月20日,合計700多人死亡。新聞報導稱它是「自然災害」(natural disaster),反常氣象的不幸後果。艾利克.克萊能伯格(Eric Klinenberg)在2002年的《熱浪》(Heat Wave)這本書中,針對這個事件做了社會探查。他發現,大多數死者是獨居老人。悲劇並非單純的自然災害,而是年長者的社會隔離、公共救助緊縮,以及鄰里衰敗的後果。多數受害者是老人,他們獨自住在缺乏社區感,街頭危險明顯可見的鄰里中。許多可憐的孤立老人受困於自宅,只有公共衛生官員的零星訪視,他們死於過熱。但這場災難不是高溫的後果,高溫其實經過了一整套複雜社會與政治關係的中介。

  從這個故事我們可以擷取兩個重點。首先,城市是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就此案例而言,城市是夏季暖化升溫的一環。其次,這些環境過程通過政治及經濟差異的社會安排過濾。沒有城市裡的「自然」災害這回事,猶如沒有獨立於自然而存在的城市。

  我們必須指出,仔細檢視「自然」災害之後,它與社會過程的關係遠比我們通常認知的還要密切。當人們在侵蝕的山坡大興土木,或是在地震帶蓋房屋,自然災害在某種程度上就成了社會建構。「自然」災害一詞也掩蓋了其後果的社會-經濟意涵。相較於富裕國家,貧窮國家的公民蒙受洪水及暴風雨的影響更大,因為後者缺乏昂貴的科技提供和前者同等級的預警,或採取同樣迅速的撤離行動。相同的暴風雨在不同地方會有截然不同的人類後果。即便在同一座城市裡,貧富居民的災難經驗可能南轅北轍。卡崔納颶風(Hurricane Katrina)侵襲奧爾良後的殘破景象提醒我們,有個巨大鴻溝分隔了能撤離者和坐困愁城者。

  災害提供了自然與城市的可見連結。仔細審視下, 自然顯得更具社會性,而城市社會生活則可以更準確地視為與環境過程密不可分。城市是社會-環境辯證(society-environment dialectic)的核心。在導論的這一章中,我們會探討三個一般觀念:城市是生態系統(ecosystem)、城市裡的自然,以及都市可持續性(urban sustainability,或譯永續性)。這三個主題貫穿了所有後續章節。

 

知識背景

 

  城市提供與「自然」無可避免的對比。有一股持續不歇的思維,試圖將城市定位成與「自然」、「原始」及「荒野」對立的人類發明。保護環境通常是指停止侵占雨林和凍原這類原始地區。大多數時候,環境保護往往被定義為牽涉了不在我們的城市考量和利害範圍之內、或多半與城市無關的東西。城市則被描繪且理解為和所謂「自然界」多少有所區別的東西。這點還因為城市生活看似與更大的環境脈絡逐漸脫節而更加強化。當食物在超級市場的貨架上唾手可得,而不在我們住家外頭的原野;當我們能夠開暖氣禦寒或開冷氣抵擋酷暑時,就會傾向將城市視為與物理世界隔離、獨立自存。

  長期以來,都市的理論化都將城市視為猶如位處單調乏味的平原。都市研究長期忽視城市的物理特性;重點放在社會、政治和經濟,而非生態上。然而,城市也是生態系統,奠基於由社會和經濟力量之複雜稜鏡中介的物理世界。近年來,人們對於作為生態系統的城市重新燃起興趣,著重於環境議題和都市考量之間,以及社會網絡和生態系統流動之間的複雜關聯。僅舉一例:威廉.索雷基(William Solecki)與辛西亞.羅贊茲威格(Cynthia Rozenzweig)檢視大紐約都會區域的生物多樣性-都市社會關係。他們使用「生態足跡」(ecological footprint)與全球環境變遷脆弱性這類概念,來分析當前生物多樣性與都市社會之間的互動。

  在這個新穎且令人興奮的都市生態研究陣營裡,城市現在被視為跟荒野一般自然,環境則和城市一樣社會。城市通過各種連結而牽連於「自然」世界之中,這些連結體現並反映了社會、經濟和政治力量。城市是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然則與城市社會生活密切交織。

 

  城市是生態系統

 

  自然地理學家伊恩.道格拉斯(Ian Douglas)主張,城市本身可視為生態系統,輸入能源和水,輸出噪音、氣候變遷、汙水、垃圾和空氣汙染。於是,思考城市-自然辯證的另一種方式,是將城市視為具有可衡量的環境輸出入數量的生態體系。其中,最明顯的輸入是能源和水(參見表1.1)。

  城市裡的人類活動倚賴大量且持續不斷的能源輸入。當我們離開加熱的建築物開車去購物,我們耗用能源。我們從事的商業活動以及創造的微氣候(冬天加溫,夏天冷卻),全都使用能源。城市耗費大量能源來推翻自然的專橫暴政。城市極度仰賴各式各樣能源。在美國,二十世紀初期開始,石油一向是便宜貨,城市現在蔓延遍及整個地景。在能源比較昂貴的國家,通常城市人口密度較高,也比較仰賴公共運輸。大規模的郊區蔓延是廉價能源的附帶產物。據此,我們可以推論,長期且持續上漲的能源價格,對於郊區蔓延和都市結構肯定有影響。

  水是基本的生命要素。城市的人群和商業完全取決於水。水源乾淨、方便取用的城市,以及供水昂貴、難以汲取且遭受汙染的其他城市,其天壤之別可謂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差異之一。為了提供便宜且乾淨的水源,展開了浩大的工程計畫。而且隨著城市成長,集水區向外拓展,輸水工程的精密度也跟著提高和強化。在較貧困的城市裡,受汙染的都市用水仍然是主要病源,兒童受害尤烈。

   即便在富裕國度,淡水可得性(availability)也是都市成長極限的決定要素。例如,在乾旱的美國西部,都市成長立足於提供消費者低成本淡水的大規模聯邦補助與昂貴工程計畫。生態限制總是比環境決定論者的主張有彈性,但這不會是無限延伸。我們可能逼近了乾旱美國都市成長的「水」極限。

  城市也會調整環境。最明顯的事例是都市熱島(urban heat island)。由於城市裡生產的餘熱數量,以及諸如柏油碎石、瀝青和水泥等人造素材吸收的熱度,城市通常比較暖和。這些表面在白天吸熱,夜間釋放。淨效果是城市周圍的空氣比周邊鄉村地帶溫暖。附帶作用是降低冬季的暖氣需要,但提高了夏季的空調需求。熱島的意思是,你可以在12月的倫敦關掉暖器,但必須在8月的華盛頓特區增強空調。額外熱度導致因熱誘發的空氣向上流動、雲層增加和形成降雨。城市往往比周邊鄉村地區更多雲層、較容易打雷,而且溫度稍高。

  城市裡的人類活動也會生產汙染物。工業加工和汽車引擎散發的物質,包括碳氧化物、硫氧化物、碳氫化合物、灰塵、煤煙和鉛。城市的空氣向來有礙健康,這是大部分人類歷史中,都市死亡率較高的部分原因。威脅許多城市的煙霧瀰漫,提醒我們集中化的人類活動導致的環境後果。城市的汙染物不僅危害個人健康,還造成更普遍的損害;某個程度上,城市是全球暖化和臭氧耗竭的主因。

   城市的主要輸出是垃圾。大量的消費連同精緻的包裝,在城市裡創造出高漲的垃圾浪潮。焚燒垃圾造成空氣汙染,掩埋垃圾則導致大量掩埋場。環境正義的相關文獻顯示,許多具有環境危害的設施通常設置在貧困、少數族裔且組織較差的社區。環境管理的議題與更廣大的平等及社會正義議題息息相關。當我們注意到,大部分有毒設施坐落在收入較低、較邊緣的社區時,環境種族主義的模式也就呼之欲出。城市也發出噪音。城市是喧鬧嘈雜的地方,住在都市鬧街15年以上的家戶,一般而言有可能降低50%的聽力。噪音汙染的後果,從煩躁到聽力惡化不等。高度的密室噪音會導致普遍性的壓力增加,降低都市生活品質。

  城市是水文循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城市影響了日常和季節性水流。例如,大量不透水的表面,意味下雨時地表逕流會很快達到峰值。因此,城市需要藉由能夠處理不規律高流量的溝渠和管道來疏導水流。不過,大量的不透水表面和水道引流結合起來,可能導致雨後水流明顯激增,在許多情況下還造成洪氾模式。隨著都市化程度提高,水文循環也跟著超載。為了增進商業活動,城市還改變河水流量和方向。在芝加哥,工程師竟然逆轉芝加哥河的流向,以便促進工業成長。城市也傾向於汙染水系,從而減少淡水總量,在某些案例中,甚至引發重大健康危害。將城市理論化為生態單位,就是替理解都市成長必要的環境輸入,以及都市成長造成的環境衝擊,開啟新的可能性。我們不僅有越來越多視城市為生態系統的大量文獻,也有一些長期研究據點。例如,在美國的巴爾的摩和鳳凰城有兩個都市生態場址,替都市生態系統的模型建立提供許多有趣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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